茶香袭人，白色的气团袅袅婷婷。罗琦还是给我拿了一只茶碗，只不过这差距有点大。
罗琦的和薇薇用的都是深茶色的紫砂质地上面还雕刻着好看花纹的精致茶盏，而给我的却只是一只青瓷造型朴素的茶碗。
“您这也太偏心了。”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这么好的茶，就给我用这个？”
“谁叫你来之前也不知会一声？”他瞪了我一眼，“不稀罕就自己拿手捧着喝。”
我轻轻抿了一口茶，入口微苦，然后回甘。茶汁在口中微微停留，便滑入咽喉，顿时芬芳溢满口腔。
话说回来，好像以前也有过这番场景。
那是一个大雪夜，我顶着风雪，走到他家的庭院外——他家是能在皇城脚下住庭院的主——轻轻扣了扣朱漆大门。
“门没锁，自己进来。”里面传来慵懒的嗓音。
我轻轻推开门，触目所及，竟是一片葱茏。庭院两侧是一片翠竹掩映，在墙壁旁似是又筑起了一堵竹墙，再往内，则是两排青葱茂盛的松树，白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松树中间则是一条羊肠小道，径直通向一个小亭子，亭子用四根粗大的朱红色柱子撑起，亭顶则是雕龙画栋，标准的八角亭。
大雪压着亭檐，棉花般的雪花模糊了视线。
亭内独坐一人，身披红底白边披肩，面前的则是一个小小而又精致的火炉，火炉上两只青绿色的小壶似是正在沸腾。
“可算是来了——掸掸身上的雪。”罗琦抱着暖手炉，哈着白汽。
我抖了抖，悉悉索索地甩下一大片白雪，雪下的可真大。
“你倒是惬意。”我瞪了他一眼，在他对面的石礅上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暖手炉。
“怎么不去屋内？”我冻得直打颤，“都啥年代了，怎么还搞这一套？”
“啧啧啧，”他摇着头，“跟你这种大老粗真没法交流。”
“我当初讨厌你也是因为你这矫情劲吧？”我毫不留情地回怼。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揭开火炉上小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钻入我的鼻腔。
“好酒！”我的眼睛在放光。
“欸嘿嘿，”他得意地笑了笑，“今天咱这不是绿蚁酒，是我用亲自摘的梅子配上陈年佳酿，用独门秘方煮就的青梅酒。你来的正好，刚刚煮好，来尝尝？”
“该不会是假酒让我喝吧？”我边打趣边结果他递过来的酒碗，嘴唇轻抿杯沿，丝丝甜酒滑入口腔。
“好酒！”
“是吧！”他得意地笑着。
这酒的味道很独特，我到现在都记得，是那种甜中带酸，滚入喉咙后还带有回香的那种醇厚。只是一点点酒汁入喉，就感觉通体舒泰，仿佛近在咫尺的冰雪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他给自己也倒上了一碗。
“咋样，我说吧，哪用得着去屋内，这不就挺好？”他得意地抿下一口酒，咂着嘴，一直在回味，“这种白雪压枝头的日子，那不踏雪寻梅就得煮一碗清酒，像是咱这样边喝边聊边赏景才是。”
“既然是青梅煮酒，那是不是也得论论英雄？”
“怎么？要和我来一段‘唯使君与操尔’的奇谭佳话？”我笑着打趣。
“那就不必，”他连连摆手，“你这种糙汉还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今天冲着这好酒的份上就先饶你一命。”
“你啥时候打得过我了？”他瞪着眼，“哪次打架不是我把你摁在地上往死里揍？还你饶我一命？”
“我最近无聊啊，感慨了。”罗琦喝了一大口酒，把酒盏往桌子上一拍，“你看我家里藏着那么多书，我都快看遍了。”
这倒是实话，这货看书确实不少。
“我现在就纳闷，怎么这十几年来，就没有一部堪称经典，足够流传后世的佳作诞生？”
“最近卫子玠的新书《我家天使真能吃》我觉得足堪经典了吧？”我看着外面的大雪，没来由得有点感慨。
真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难得的惬意，我感慨个什么劲。杞人忧天惯了，都改不过来了，每次都这样。
“卫子玠？俗人一个？就他那点破墨水，真不如省下来，给我还能多写几个毛笔字儿。”罗琦的脸有点发红，还打了个酒嗝。
“那……郑孟最近的那本……”
“辞藻华美，内容空虚！”
“赵乾的那本……”
“趋炎附势，随波逐流！”
“你这标准也太高了些吧？”我有些无奈，灌进一口酒，“我觉得看起来都挺有意思的嘛。”
“是啊，我也都看了，都很好看。”
“那怎么还不满意？”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顿了顿，“我记得有个评论家说的很有道理，‘有时候读者并不是想从你这本书里获得些什么，读书只是一个用来逃避现实，逃离苦难的生活的一种方式。只需要好看、有趣、爽，就够了。’所以有时候也不能怪这帮文笔不错的家伙写不出好东西来吧。”
“就好像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的关系一样，消费者想要什么，生产者就制造什么。”我点了点头，“被市场淘汰的东西我向来是不觉得惋惜的——它不被时代所接受自然该淘汰。”
罗琦仰着头，吐出一口酒气，似是很无奈地说：“没办法，与其有时间听你用那贫瘠的文字讲一些无所谓的道理，那我还不如用这时间看两本鲁迅，或者读两篇雨果——说白了这是个死结。”
“英雄所见略同。”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与他轻轻磕了一下酒盏。
大雪纷纷地下着，我给他轻轻盖上了棉毯，听着他打着呼噜。这货喝的不少。
我踩着白色的地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觉得雪天真好。
“罗哥哥，你这是要写什么？”薇薇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撇了一眼他宣纸上刚刚落笔留下的墨迹，“朝朝暮暮。”
“这你都知道？”罗琦惊讶地叫了一声。
“你那点心思，”我冷笑了一声，“没研墨我就知道你打算写什么。”
我心思突然动了动，看了看表，快九点了。
“罗琦。”
“嗯？”他低头专心写着字。
“薇薇在你这待会儿行不行？”
“行啊。”他没抬头。
“我出去转转，待会儿回来一起回家。”我拍了拍薇薇的肩头，被她一巴掌拍掉了。
“废话，这么重的书你等我自己搬回去啊？”
“就是，这么不贴心的哥哥别要了，以后就跟罗哥哥在一起吧。”
迟早有一天我要告他一个拐骗未成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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